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对汉孝武皇帝来说,是截然不同的一年。
因为在这一年大汉的朝廷君臣大会上,武帝一朝划分为截然不同的两个时代。武帝统一了思想,确立了抗击匈奴的国策。
自此以后武帝封狼居胥、收复瀚海的不世之功开始进入倒计时。
为了完成抗击匈奴的这条国策,在这一年的朝廷君臣大会上,通过了对三公九卿改革的方案,对朝廷班子的任命也做出了调整。提拔公孙弘为左内史,后任为丞相。
历史就是这么巧合。在国家转变重大战略方针时,总会伴随着朝廷领导干部班子的调整。
公孙弘之所以与他的前任田蚡不同,不仅是因为公孙大人低调的品质。同样也是因为他出身寒微,比不了田蚡外戚之贵,在朝中树大根深。
于此同时,大汉刚刚经历三年大旱,又恰逢江南水热不调,土地歉收。
乡野小民多有惑焉,或有人曰:“百业凋敝,哀民生之多艰,何以丞相迟迟不救经济?”
公孙弘距我们已有千年,恐怕不好再去当面询问他老人家。这个问题只能由鹅少试答之,诸君读罢姑且一笑置之,切勿多言。
1
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汉匈战争的末期,朝廷对匈奴漠南王庭的征讨进入了最关键的一年。朝廷的水衡都尉发行了我朝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枚钱币:皮币。
《史记》载曰:“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
就是说这一枚皮币,是由上林苑白鹿之皮做成,制作精良且由上林苑官方认证,一枚皮币就值40万钱。诸侯王向朝廷上供时必须使用皮币,那么皮币从哪来呢?诸侯们必须花40万钱从上林苑买。
区区一张鹿皮,即便再精美,也不可能值40万钱。此举无非是水衡都尉一种超发货币的手段而已。
上林苑每产出一枚皮币,朝廷的账上就多出了40万钱。其敛财效率之高,前无古人。
然而这只是水衡都尉所炮制出来的最大面值的货币,在皮币出现之前,水衡都尉的铸币已经历经数次更迭。
武帝时,朝廷改铸五铢钱。初铸之时,货币有一定之数,五铢钱的成色也变化不大,基本都是足金足两地由铜铸成。
但是随着汉匈战争的深入,朝廷的府库日渐告罄。在桑弘羊的一系列设计下,一套新的财政举措开始实施。
其中就包括新的货币,“白金三品”。
所谓白金三品就是指:龙币(价值3000)、马币(价值500)、龟币(价值300)。这三种钱不是纯铜铸成,而是混合了更便宜的锡。
在铜币中添加锡,并且钱币的面值远远大于它的实际价值。朝廷通过铸造这些龙币、马币、龟币,一枚顶过去3000枚,再拿到民间花掉,即可以充盈福库。
而与朝廷关系匪浅的官商们,第一时间赚到了这些钱。
2
这些富商豪强第一时间在长安的蛤蟆陵建府置地。
蛤蟆陵亭台楼榭林立,待到已是处处别院,购无可购之时,这些商人们再将这些龙币、马币到青楼酒肆、瓦舍勾栏之中肆意挥洒。上演了“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的一幕。
《大汉野获编》中载,大汉草业某官商携一妇人共赴锦官城,名为公干,实为苟且。此妇人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蛤蟆陵下住,体态丰腴、风姿绰约,腰肢曼曼、我见犹怜!
有诗云:
散花水雾百褶裙,翠水拢就薄烟纱。
肩若削成腰若素,娇媚无骨艳三分。
该妇人与官商之情状被好事者绘影图形,编成画册在天桥底下让说书的分二十四集每日联播,一时间火遍大江南北,京城妇人争相模仿,成一时风尚,长安为之纸贵。
可是然后呢?
富商们将龙币、马币(真叫这个名字不是我意有所指)、龟币花出去以后,这些钱才慢慢流通到乡野小民们手中,小民们才会发觉市场上流通的钱又变多了,米价随之暴涨。
汉初时一石米数十钱,而到武帝后期一石米值上万钱。
每铸造一次新币,在铜币中掺的锡越多,短期内确实会使官商的账目变得很好看,拉动长安蛤蟆陵别院群的价格,进而带动烟花酒肆的短暂辉煌。
可是每这么做一次,都是在进一步透支民力,老百姓的米价只会越来越贵。
大汉其实不需要这么多蛤蟆陵,也不需要这么多烟花酒肆。
民力已经到达极限,百姓不堪其扰,诸侯不堪盘剥。朝野上下将矛头纷纷对准主持改革的桑弘羊,一致上书“请烹桑弘羊!”。
要求武帝把负责新政的桑弘羊烹杀。
汉匈战争正进行到前方吃紧的关键时刻,大汉朝正可谓面临着风高浪急甚至是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
此时的武帝是断然不会把桑弘羊给烹杀的,但也必须对天下臣民做一个交代。
公元前89年,武帝发布轮台罪己诏,“自今事有伤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
3
假如回到元光二年,你问宰相公孙弘,经济这么差,为什么迟迟不发行皮币?
公孙弘会怎么回答?
这3年大汉确实是不容易,但若是仅仅因为雨热不调就要发行皮币,那待到日后大汉面临风高浪急甚至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时,你又能打出什么牌呢?
什么是大汉风高浪急乃至惊涛骇浪的重大考验?
元光之后,就迎来了史书之上那个激荡人心的年代。汉匈首战马邑之围、张骞出使西域、李广究竟难封、卫青直捣龙城、霍去病席卷漠南…
大汉最终的理想,就是收复瀚海,让华夏的旗帜飘扬在狼居胥山上。是降伏蛮夷,宾服四海。是天下归一,是神州归于一统!
在这些面前,区区3年的雨热不调又算得了什么?
武帝之所以成为武帝,成为后世史书永远绕不开的那位千古人物,不是因为休养生息,而是那平定匈奴的不世武功。
自元光二年开始算起,武帝还有多少时间?
距马邑包围战的发起还有多少时间?
少则五年,至多十年。总之不会太远了。
在此之前,在马邑之围发起前的元光二年,朝廷会祭出那样的大招,发行皮币吗?
一旦发行了皮币,就是在延缓长安虾蟆陵爆雷的时间,就是在扩大地方郡县入不敷出的债务,就是在为百姓的米价再增添一份沉甸甸的负担。
这恰恰是在积累风险,而不是释放风险。
假如听之任之甚至发行皮币推波助澜,等到卫青直捣匈奴王庭,前方粮草告急,叠加国内“请烹桑弘羊”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时,朝廷为之奈何?
为长久计,朝廷也不会现在救经济。
公孙弘没得选,就连武帝也没得选。现在发行皮币,就是葬送了后面的汉家天下,百年基业。
孰轻孰重,其难选乎?
纵观历史,上下千年,太阳底下皆无新鲜事。总不过: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