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哥大访学回来,我就计划回河南老家看父母。但是,回归书店后各种忙,就又耽搁了。
有一天我爸打电话过来:你说9月回来,既然要回来,能不能早点?
我马上意识到出问题了。果然,他说:你妈生病住院了,脑梗。
后来我知道,我爸打电话,其实更直接的原因是他自己也病了。
他把我妈送到县医院,正遇到大雨。在医院跑上跑下,挂号,缴费,做检查,没找到电梯,等我妈入住病房,他发现自己的腿肿了,几乎不能移动。
那是他最无助的时候,所以才打电话告诉了我们。
2
脑梗在我老家乡村,几乎是人人都会得的疾病,目前正在医院治疗的有好几个,而每个上了年纪的人,似乎都在服用相关康复、控制血脂的药物。
县医院有一栋楼,专门治疗“脑卒中”,生意红火。
还有一栋楼,是抢救农药中毒的,因为很多人土地都已经转租,喷洒农药中毒的人大大减少,现在更多是老年人喝农药自杀。
我妈住院带着一根绳子。妹妹看到后吃惊又好笑:你是准备上吊吗?
目前看肯定不会,因为我爸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的状态尚好。
发现我妈生病后,乡村医生先按感冒治疗一天,没有效果;到乡卫生院,开始按照中风治疗,输液。
过了三天效果不明显,爸爸决定转入县医院。回家收拾住院的东西,这时候我妈突然大哭起来。
这哭是不同寻常的。我妈可能觉得,这是她生命的转折时刻,“以后哪儿都不能去了。”
3
我妈在县人民医院住了十天。
住院条件其实不错,一间病房有两张床,另外一个病人很快回家了,我爸就睡在那张床上。
治疗方案很简单,上午输液,下午按摩和针灸,在护士和医生的辅助下做一些锻炼。
十天一共花4100元,“合作医疗”报销2200,自己出1900元。
我妈说,“合作医疗”越来越贵了,每年都要涨,去年是380,今年据说410。不缴的话,看病就没法报销。
一些老人认为太贵,这是沉重的负担。与要缴纳的“合作医疗”相比,养老金的增长就慢多了。
现在我妈每个月养老金120元,一年有1500。十年前开始发养老金的时候,每个月才50多。
我妈比较羡慕隔壁的大娘,“她已经开始享受了——满80岁,一个月可以多60。”
4
县医院秩序良好,运营看着也比较规范。
一个病人说认识前任院长。清洁工大叔很不屑:前任院长,有啥用?
我说:要是认识现任院长还差不多。
他还是不屑:也没啥用,你以为院长还会到医院来吗?很少来,他忙得很。再说,现在科室都承包了——都是科室主任说了算。
我不知道他说的承包是怎么回事。
看到一个新闻,河南清丰县第一医院(原来的县人民医院),医生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现在维权协调下来,院方承诺先每个每月发1000元的基本保障。
我老家的县医院,状况要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县医院门口的豆面条,每碗只要4块,这个价格可能说明很多问题。
5
住院10天,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回家自己康复锻炼。
邻居们纷纷来看我妈,有的买鸡蛋,有的带一箱牛奶(蒙牛或者伊利),也有直接给100元现金。
这是有效的“互助”,因为邻居家有人生病、读大学,我爸妈也会送上红包,也是一两百元。
旁听我妈和村里老人的聊天很有意思。她们几乎每天都会说到钱,但是金额都很小,比如,“打一次针要60,谁打得起?”
一百二百块,仍然很有用。
也有“数额巨大”的时候。现在年轻人结婚,彩礼要18.8万了,结婚当天还要1.8万的上车钱……
农村正在出现新的贫富差距:老年人普遍贫穷、艰难,年轻人则是严重“通货膨胀”。房子、车子、彩礼,都是大工程。
这可能是一种新的结构。老人们普遍节约,似乎要奉献出最后一滴血汗。
我妈也是这样。来了一个卖豆腐的,我要买一些豆腐皮,我妈说,“要四块钱的”,秤下来要五块。她犹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