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王 转载自:网络
众所周知,德国纳粹时期女导演李芬斯塔尔执导的柏林奥运,是法西斯美学最著名的范本,其影像被纪录片《奥林匹亚》记录下来。在此前,她作为总导演,还拍摄了在纽伦堡举行的纳粹党代会,片子名为《意志的胜利》,也是世界电影史上影响极为深远的经典作品。有兴趣的人不妨去看,然后比较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歌剧或开幕式。
那么,何为法西斯美学?西方学者有过不少论述。加拿大学者米切尔·拉克洛克斯在《1919到1939的法国法西斯主义美学》中指出,法西斯美学作为一种美学形态,“美如暴力”,是法西斯式的极端而绝对的审美追求。这个“美如暴力”和我们常听到的“暴力美学”(如吴宇森的枪战电影)并不一样,后者是捕捉并放大暴力行为中的美感,使其浪漫化抽象化,而前者,则是以美的表达作为暴力手段,使其乌托邦化威权化。“暴力美学”停留在影像技艺层面,而法西斯美学是意识形态层面的。美国已故著名学者苏珊·桑塔格认为, “……法西斯美学……从对情境的控制,对服从行为和狂热效应的迷恋中得到发挥(并找到正当理由)……”它采用“一种特别虚饰的形式:成群集结的人;人向物的转换;物的增多以及人与物,均围绕一个无所不能的,有催眠术的领导人或领导力量集结。”
张艺谋和法西斯美学扯上关系,是在电影《英雄》之后,有评论开始提到他与法西斯美学的瓜葛。这说明了一些中国观众的敏锐,他们确实抓住了张艺谋的精神核心。事实上,法西斯美学这个概念相当复杂,字面上看,它和欧洲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法西斯政权被紧密联系在一起,但作为一种美学风格,它在其他文化或民族的艺术中也不乏存在,而且未必都和政治有所纠结。我们看到,张艺谋的影像美学在精神上和法西斯美学高度重合,但在语码上却不尽相同,这也导致了很多外国人的误读。如果说李芬斯塔尔的柏林奥运所用的语码,简单地说,像白人男性的力与美等等,西方观众很容易看得懂的话;那么,张艺谋经过“中国元素”包装之后的影像,给西方观众,甚至是缺少文化知识的中国观众带来的第一感的视觉奇观,起到了极大的掩饰作用。这也说明,对此种美学暴力的免疫力低下是人类的通性,并不因东西方的文化差异而迥然不同。所以,法西斯美学的说法略有局限性之嫌,我考虑再三,找不到特别贴切的词语,暂时还这么用。
张艺谋的法西斯美学明显袒露,是从电影《英雄》开始,北京奥运的开幕式和闭幕式与之一脉相承,也达到了又一个高峰。但在闭幕式上,抛开他说的时间仓促不易准备之外,已经能看出他在创意上的枯竭。估计接下来,不管是电影还是大型演出,他暂时拿不出什么新招数了。
法西斯美学的特点,第一是暴力性,就是把“美”用近乎强制填充的手段,以极大的密度呈现,造成老子所说“五色令人目盲”的效果。现实生活中,我们都有类似的经验,眼花缭乱之余也心动神驰,突然就容易被打动了。然而,若细加揣摩,那些让我们目盲的只是“七宝楼台”,“拆碎下来,不成片断”(宋人张炎讥讽吴文英词作)。具体到张艺谋的货色,最主要的是他的色彩和符号运用,以陈列大量不具备实质意义的颜色(他最喜欢的好像是红和黄),和堆砌密集的带有文化所指的象征物(像电影与演出中的琴棋书画),再辅以现代的声光技巧,达到美轮美奂、超越现实的目眩程度。这是直指感官的暴力,对一些人来说,被反复强调的“东方情调”则起到了安定剂的作用。电影、演出都算上,把具体场景抽离后,你可以发现有很多颜色、造型、饰物的设计是空洞的,不知所云的,甚至是很难看的。但结合起来,暴力就产生了。
第二是宏大性。法西斯美学追求的是美的极致,无所不包,唯我独尊,因此离不开浩大的规模和华丽的仪式。场面越大越壮观,就越会让人(观者和当事者)迷醉于所谓的“集体”,忘记自我并得到“升华”。李芬斯塔尔给纳粹拍的两部片子是集大成的名作,但张艺谋的开闭幕式至少在这一项上可以“追美前贤”。几乎所有的演出都调动了大批的演员,这不仅仅是大家开玩笑“中国就是人多”的问题,而是他的美学观与意识形态使然。即便是一台钢琴,两三个舞者,周围也要加上数百名着装鲜艳的刺眼的演员做着毫不相干的动作。中国传统美学讲求留白,以孤高旷简为极高的境界,这些是没多少文化底蕴的张艺谋搞不懂学不来的。
第三是非人性。法西斯美学实际上迎合了心理上人的自杀献祭渴望,在宏大的场景中,个人的人性是危险的,因为他必须要献祭于一个伟大的领袖或理念。具体到美学的操作上,人的特性被抹杀了,退化成一个与物等同的道具。你看张艺谋在开闭幕式上,将数量惊人的灯饰和钢丝用在了数量同样惊人的演员身上,使人沦为会发光会移动的载体。我认为,在这点上,张艺谋可能比李芬斯塔尔更厉害。
第四是乌托邦性。法西斯美学追求的是纯美,极端的不容置疑的美,这就自然滑向乌托邦了。什么是乌托邦,好像不用过多解释。我们看开闭幕式,会发现尽管忽而慷慨激昂、忽而温情脉脉的解说不断地揭示每一个表演与现实的对照,但实际上丝毫不能反映现实。在中国最乌托邦的毛时代成长起来的张艺谋,操弄这一套是得心应手的,即便是以秦始皇并灭六国为背景的《英雄》,他也能捏造出来“和平”的乌托邦。
今天先说这些,这个话题值得深入研究,等我有空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