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端传媒 原文链接
题图:2021年2月3日香港大学,学生在观看纪录片《地厚天高》。摄:陈焯煇/端传媒
国安法实施一年有余,香港文化界风雨交加。
先是去年9月,反修例纪录片《理大围城》被电检处评为III级电影,禁止18岁以下观众入场;再有今年3月,建制媒体砲轰香港艺术发展局(下称艺发局)资助“黄色电影圈”,一并点名不少“黄丝”艺术家、剧团及多位民选委员;而后,《理大围城》在高先电影院的两场放映宣布取消;也是3月,建制派议员指西九文化区M+博物馆有艺术藏品“侮辱国家尊严”,博物馆表示相关作品不会在开幕中展出;到今夏6月,再有以反修例运动为背景的短片《执屋》未能得到电检处的“核准证明书”无法公开放映;至数日前,三名分别代表戏剧、音乐和视觉艺术的民选委员集体向艺发局请辞⋯⋯
民众皆知红线降临,但红线划在何处,却尚无公开而标准的解说。除了新闻中呈现的这些“事件”和响声轰轰的建制“砲轰”,审查(censorship)正以何种民众未必看见的方式“渗入”香港文化界日常运作?藉什么工具、哪些环节将政治审查日常化、常规化、手续化?
当红线的明确位置不被说明,文艺作品和活动的每一次送检与发布,便都充满不确定性。除了完整的封杀,局部的遮蔽和缺失同样可以决定作品的信息和力度。阴影还是“阳”影?我们访问了几位任职非牟利艺术机构、或依靠官方资助的文化工作者,对他们来说,保持作品完整性和避免触动审查机制都成为日常的挣扎,也见证了政治审查制度对香港文化界的无声蔓延。
鬼打墙:艺术活动申请牌照不同以往?
Alice(化名)任职香港一间大型非牟利艺术机构三年,筹办过大大小小多场文艺活动。近来她最苦恼的,是如何向警察解释什么是“声音演出”。对于这种本来就难以定义的艺术表现手法,“他(警察)会问你声音艺术是什么,会用到什么乐器演出,(节目时间)会有多长。”Alice 说。
与公众认知的歌舞或器乐类音乐表演不同,声音演出不一定用到传统意义上的乐器,而是通过声音的制造与编织,与所在空间发生共时性效果。例如叶子和沙石在表演者手上也可以成为发声的工具。声音表演通常又有即兴成分,演出时间也难说准。Alice就此与警方来往数星期,形容对方对艺术“零认知”,她尽力解释,何奈每隔数日却又收到同样的提问,情况就好似“鬼打墙”,毫无进展。
Alice和同事们在筹备的,是一场跨媒体年度公演,她是活动主理人之一。这项活动因要对外界开放,又涉及临时搭建舞台,活动主办方需向香港食物环境卫生署申请临时公众娱乐场所牌照(TPPE);而为了申请TPPE,主办方需向香港警务处、屋宇署和消防处提交资料和申请相关证明书。然而,Alice发现在警方对什么是“声音演出”取得满意答案之前,活动需要的TPPE无从获批。
和许多国际都会一样,香港每星期也都有大大小小数十或上百场文化活动发生。仅只文化活动据点之一的湾仔富德楼,一栋大厦一日之内就可有不同单位举办讲座、画展、音乐表演等活动。但并非所有人知道的是,绝大部分这些文化活动都受香港政府颁布的《公众娱乐场所条例》规管 。
该项首订于1919年的香港法例,列出约20项需被规管的“娱乐节目”,包括音乐会、电影放映、演讲、各种展览和运动比赛。简单来说,小型如书店举办的微型座谈会也被包括在内,尽管一般并不觉得这类活动俱有“娱乐”成分。
法例又指,无牌经营或使用娱乐场所均属犯法,最高可判处监禁6个月和25,000元港币的罚款。发牌机构香港食环署则说明,无论举办免费活动还是收费活动,场所都需领牌,而娱乐场所则指“任何临时或永久性的场所、建筑物、架设物或构筑物中可容纳公众的地方”。
Alice和另一位曾多次申领TPPE的业内人士都指,以往各政府部门比较著重硬件上有否达到要求,例如建筑安全、消防和人流管制方面。若活动不涉及临时建筑,需要提交的文件其实不多。但随著香港政治气候剧变,在最近的申领过程中,Alice首次遇到隐身于“娱乐牌”中的内容审查。
上交艺术家真名名单
四月提交申请后,Alice主理活动的TPPE迟迟未能发下。“当初我以为有阻滞是因太迟交表,后来有一天,他们忽然问我,可否提供艺术家名单和真名,”Alice 说,“我就知道,有点不一样。”她指过往政府部门不会要求知道表演者真名,甚至不了解有什么艺术家参与,只会问是什么类型的演出,TPPE的申请书上也并没有要求申请人提交参演人员的个人资料;而今次不仅要求所有参与者名单,也不接受艺名,只能是真名,有别于以往接受乐团名称,今次其中每位成员也都要写清。
Alice听到需提交参与活动的艺术家全名,“当下的反应不是觉得他们要查那些艺术家,而是(此举)要令到策展人恐慌,自我审查”。自去年港区《国安法》生效后,她就预想过早晚会发生这种更具入侵性的审查,自己也只能保持内心平静去面对。
后来,Alice确实按要求交出名字,但她决定不告知艺术家本人曾发生过这样的事。“因我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正在被审查,造成恐慌。”她不认为演出者中有身份特别敏感的人,也不认为他们的作品有直接触及敏感议题,“我也对他们有信心,是不会有问题的。”
Alice同意参与活动的人有知情权,但指由于得到信息有限,就算要通知艺术家本人,也无法向他们说清这审查的对象到底是机构、策展人、还是艺术家。她也担心艺术家知情后,反而可能改变他们的参展作品,变相造成自我审查。
面对来自审查制度的压力和上司的忧虑,Alice说她感到很疲倦,本应该用于筹备活动的时间和体力,却透支在一个和活动内容并不相关的环节上。她认为,将来各机构的职员或会因为这“麻烦”的审查制度,转而选择举办一些相对简单的活动,令文化出产有可能变得单一。比如主题上,“讲讲爱情就安全吧。”Alice说。
她解释说,自己任职的机构对各式计划已有内部审查,尤其当题材涉及政治和身份认同等议题,会更难得到上司的许可去执行。她猜想,作为一名受薪员工——而不是背上个人名声的独立工作者,很多人可能就会放弃一些较有挑战性的题材。“如果我遇到那么多阻滞,老板又给我压力的话,那就算了,”她说,“找个人来唱几首歌就完了,为什么要有概念,要有主题包装这件事?”
最终, Alice 负责的活动在上交艺术家名单后,成功取得牌照并顺利举行,但她认为“已毫无疑问地被影响”。身为一名艺术机构职员,虽未必愿意自我审查,但“如果预见到想做的事,会很大机会过不到(政府审查),我也未必会去做。”而下次活动又是否可以如今次一样,顺利取得相关牌照?Alice说自己也很难预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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