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壮壮 原文链接
李元婧曾经相信,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她的27岁生日在2022年12月22日,早在12月初,她就憧憬这次生日聚会,她想请很多朋友,尤其是那些因为亮马桥喝茶而被影响的姐妹。她也希望,多来点男孩子。她也想调点酒,交换圣诞礼物。经历了11月27号后的种种恐慌、离散、情绪爆发,她为这次重聚赋予别样的意义。
12月18日,将聚会邀请群发给了朋友们的第二天,李元婧在北京东城区的家中被警方带走。
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在与外界切断联系的孤立审讯中,李元婧会害怕,会恼羞成怒,会崩溃,会大哭,甚至会宁愿相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但她要坦白什么、抗拒什么呢?她只是普通的天津女孩李元婧,她努力维持着女孩们的情谊,她做了再正常不过的举动。朋友们想不明白,她为何却因此成了一名“首犯”?警察认为,她作为团伙的头目,犯了聚众扰乱公共场所秩序罪,检察院批捕后,她的罪名更改为寻衅滋事。
热腾腾的好朋友
李元婧中学毕业于天津耀华中学著名的实验班,16岁考上南开大学,2016年本科毕业于这所大学的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国际政治专业。2018年,她到澳洲的新南威尔士大学深造,专业从国际政治转到了会计。
朋友们说,李元婧从来没有名校架子,总是扮演着伙伴中最友善、健谈、亲切的那一个。
从照片看,李元婧圆脸,宽下巴,圆圆的合金镜片下眨巴着亮亮的大眼睛,长头发不加修饰地垂下来。说起长发,朋友忆起,李元婧总是骄傲地说,她的发型是好朋友“毛毛”给铰的。
说话的时候,李元婧会脸颊发红。她个子高,腿脚修长,她在社交软件中po过背对镜头的全身照。站在人群中,她总是亲切地微向前佝偻探身,然后拉起朋友的手,突然甜甜撒一声娇:你看我这脚能不能给昆汀看上了?
朋友回忆,后知后觉的元婧总是慢半拍。每当陌生人加入聚会,她总能首先凑上去热腾腾聊个半天,直到分手,才意识到抢了别人主场,又或误了他人的“好事”,然后再羞涩地低下头,瞪着眼睛笑起来。
好友们逐渐发现,元婧一说起话儿来就会忘记走路。若到了一个路口,她突然朝向相反方向站住,看着你一个劲说话,那一定不是在暗示什么,而只是聊到了兴奋处而忘记了周遭。朋友们往往需要相处好一阵子,才能建立把扑腾着的她直接拽走的自信。
深谙京津的她,毫无保留地地把自己心水的餐厅、乐队、小店介绍给所有新知旧友。“和元婧说话,就像跳入爱丽丝的兔子洞。五道营酒吧开课的老板,酷气的摇滚投资人大姐,电音聚会里低调的理工科DJ,混迹鼓楼的文艺片导演… 认识元婧,就好像认识了她所有的朋友,她全部的世界。”一位亲密朋友说。
图:李元婧社交媒体上的星空照片
难以复原的生活
对于李元婧来说,这一次亮马河事件,让她猝不及防地远离了之前十分“正统”的生活轨道,而既往生活中踏实、温暖、可以依赖的,今天都支离破碎,难以复原。
不同于坦然休假、得到领导理解、同事关怀、外界支持的其他伙伴,李元婧始终不知道如何向她的雇主——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道出自己经历的实情。而上一份国企性质的工作亦给她带来难处。这是更真实的、大多数中国人的生命状况:与体制及意识形态光谱上各种各种的人与事保持纠缠关系, 即便相信自己无罪,也很难说服亲近体制的长辈、上级和亲友解释自己是受害者,而非惹是生非的源头。
太多因素使得元婧与她的家庭无法暴露于公众视野之下。亲近体制,对于社会中的主流人群,几乎意味着一种下意识的应对策略,沉默,消声,荫蔽,而当李元婧们也被消声乃至消失时,这些策略将会给ta们带来怎样的后果?
与很多年轻人一样,她的生活分成两个部分:八小时属于建制中的工作(无论国企、事业单位还是资本市场),之外属于内心。她们能改变的、想改变的,其实是那么少。
朋友们说,李元婧的生活是开放的,她并不抗拒与各种观点、各种政见的人成为同事、朋友,甚至亲密伴侣,但是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家庭和职业路径。因此,她也一直是“正统”的。元婧曾说,她不相信任何集体行动能带来改变,或者说——不愿相信。
但这八小时之外的偶然,却完全改变了她作为雇员、女孩、女儿、普通人的全部版图。
“元婧,我们不知道,你是否会在看守所里吃上蛋糕?如果警方为你过上生日,你会是怎样的心情?”这段话,被朋友们写在了寄往朝阳看守所的明信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