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学之难

作者:吴家树       转载自:黑五类忆旧       

我家住在芙蓉江边一个小场镇上。祖父吴克勋与祖母生五子,在弟兄五个即将成人时,祖父病故。按照祖父临终前请阴阳先生看的地进行安葬,结果不到一年,二叔、三叔、四叔接连去世。又过一年,两位大母(丁氏和江氏)先后赶往阎王殿。短短两年多,家里死了六口人。父亲吴振伦是五兄弟的老大,初长成人,祖母是妇道人家,生活一时难以为继,只好靠卖田土和房屋还账过活。到最后,房产地土全卖光了,就租别人的烂房子住,租人家的土地耕种。父亲与母亲牟世英结婚后,先后生下哥哥吴家国和我。经父亲多年努力,家道重新振兴,父亲又被推举当了两年保长。一九五一年土改,我家被划为地主,父亲被劳改两年,五叔吴振虞被划为贫农,祖母随五叔,也是贫农。

一九五一年解放时我未满八岁。我家被迁往原地主家的破房子住,妈妈安排我天天放牛,割猪草。邻街大大小小的小孩都陆续到洛龙小学读书了,只有我还整天在山坡与猪草打交道。我是多么羡慕那些读书子弟啊,曾多次请求母亲送我上学。后来街上办夜校,母亲看我读书心切,就去给我和哥哥报了名。外祖母东拼西凑找了一点儿桐油和灯草,我和哥哥晚上就可以高高兴兴端着桐油灯上夜校学习了。后来不知何因,夜校停办了,我感到有些失望。

一九五三年父亲刑满回家,家庭生活渐渐好转,我向父母提出上学读书,他们满口答应。八月下旬,洛龙小学的招生广告贴出来了,凡年满七至十二周岁的儿童,不论家庭成分,均可报名入学。我向父母要了钱,与本街的同伴一道,满怀信心去洛龙小学报了名。几天后,招生榜贴出来了,我们一路去的伙伴们名字都上了榜,唯独没有我的名字。我跑回家,抱住母亲哭了一场。母亲毫无办法,只好安慰我:“今年不行,明年再去吧。”

一九五四年八月下旬,学校的招生广告又贴出来了,招生条件没有改变。我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一岁,不超龄。我又向父母要了钱,和邻居几个伙伴一道去洛龙小学报了名。几天后,招生榜贴出来了,我去看,看来看去,榜上仍然找不到吴家树这个名字。又过几天,我亲眼看到乡下和本街的地主富农的孩子也都经我家门口去学校读书去了。为何单单我不能上学读书呢?

一九五五年八月,学校的招生广告又贴出来了,父母拿钱叫我去报名读书。由于前两次的遭遇,我有些灰心丧气,只因我读书太心切,还以为有一线希望,才依父母,接过钱,第三次去洛龙小学报了名。又过几天,招生榜又贴上街。我急忙跑去看,榜上依旧没有我的名字。我跑回家,伤心地大哭一场。我想,入学真比上天还难啊!谁知道三进学堂门而不许的滋味?后来,有人来劝我,说是因我超龄,其实,那时我还差几个月才满十二周岁,超什么龄!

由于三进学堂门都未成功,我心灵深处遭受沉重打击,便基本上安下心来在农村放牛,或劳动。进初级社的时候,生产队看我人小,安排我每天放一头牛,一天可得四分。后来到了人民公社,叫我放两头牛,每天还是四分。大人一天可以评一个劳动日(十分)。我上学读书的心仍然未死,常常在梦中大喊“我要读书”。母亲看到这种情况,才想方设法找亲邻朋友帮忙。一九五七年正月初,趁拜年的机会,母亲领我到在南县沟关口民校教书的三位亲朋家,最后商定:先送我到关口民校读书,一学期后再转到洛小。

一九五七年正月十九,我读书的美梦终于实现。我家离学校十多里路,山村小道,上上下下很难走,雨天山陡路滑就更不用说了。可是由于我求学心切,感到无所谓,只是在路上遇见很多人,听到不少风言风语,一些人用歧视的眼光看我,议论我:“这个地主儿门口就是学校不去读书,那么远来我们民办学校读书。”一九五七年八月底,我终于转学到洛龙区中心小学(洛龙小学)。

(选自《黑五类忆旧》第十七期,2011-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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