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与废物

作者:李怡       转载自:苹果日报

英国《经济学人》杂志上周在一篇讲香港选举改制的文章中,最后说:“3月3日,中国鹰派学者田飞龙撰文表示,中央需要的香港建制派‘不是橡皮图章或忠诚的废物’,而是‘贤能的爱国者’。这恐怕比改制还要困难。”

选举改制没有困难,人大以2,895票赞成,0票反对通过。香港的选举改制向着人大这个“人民民主专政”的体制进发,将来立法会的投票,大概也会与人大投票相类。

“忠诚废物”论吹皱一池春水,建制派以叶国谦为代表,表示“很反感”,指田飞龙是“废柴学者”;田指叶“情绪化”,说“忠诚废物”不是针对建制派任何人,“是一种现象”;叶再回应指田不礼貌,甚至是“废话”;转軚大状加入战团,说忠诚废物论用词较刻薄,但道理是对的。在两派“忠诚”论中,他向大陆学者归边,认定了北京要整顿原建制派。

但“忠诚废物”的正反论者,都没有解释“忠诚”的真正含义。

忠与诚,并非相连的概念。诚,是实在、真心的意思。诚与实相连,是为诚实。《说文》指:诚者,信也。意思是诚实即可信。《中庸》说: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意思是:诚是万事万物的始终本末,不诚便虚妄无物了。所以君子把“诚”看得特别宝贵。

忠,原指尽心尽力做好本份的事。后来又有忠于他人、忠于国家及君主等含义;“臣事君以忠”,“忠”发展到成为臣民绝对服从君主的一种片面的道德义务。

忠与诚连用的忠诚,按照汉语词典解释,是“指对国家、对人民、对事业、对上级、对朋友等真心诚意、尽心尽力,没有二心”。但国家、人民是空泛的,具体而言,对上级、对领导、对君主的“忠”,应该体现在“诚”,即真心实意,将看到的现实、不同的意见,直接说出来。范仲淹说的“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是忠诚的最高体现。但在现实政治中,所有居上位者,都不喜欢听到批评声音,不喜欢被告知与他设想相反的现实,甚而只是不同的意见;而喜欢听到迎合他、歌颂他的声音。为了对上级的“忠”,往往就无法做到依心直说、据实而言的“诚”。

中国作家刘宾雁1985年发表过一篇报告文学《第二种忠诚》。它描述了两位忠党爱国的普通人,20多年来一直冒死向毛泽东进言,面对着党国命运向着令他们担心的方向发展时,他们仍图以螳臂挡车之力,去挽救向危险斜坡下滑的党国的巨轮。而他们所遭遇的,则是一连串厄运。刘宾雁在这篇作品的最后说,在中共中央强调党员要“同中央在政治上保持一致”的纪律要求下,“忠诚”有不同的品种,第一种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老实听话、从无异议”的忠诚;第二种是两个主人公那样,“要付出从自由、幸福直至生命这样昂贵的代价”,“在干旱而贫瘠的土壤里,它们能够生存下来而未绝种,已近乎奇迹”。但还有第三种忠诚,它“娇嫩欲滴,妩媚诱人,可爱度又胜过第一种忠诚一筹。只是它结出的果子却常常是苦涩的,在一定气候条件下,还有毒呢。”

事实上,第一种忠诚只有忠而没有诚,第三种忠诚是既无诚也无忠,有的只是为求个人利益的“谄”。但在专权政治下,最灿烂繁荣的就是第三种忠诚。看看香港现高官、建制派、乃至大学校长、医学专家的表演,就知道《经济学人》所说绝非虚言。其实,当废物不是最糟,最糟是抢着做第三种忠诚的毒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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