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端传媒 原文链接
2021年11月5日下午4点,徐晴正在咖啡馆里看书,突然收到一条微信推送。点开来,是一份贴在南京大学(南大)仙林校区公告栏上的联名信:“我们不要被偷窥!我们要严处变态!我们要学校公开回应!”联名信上印了几个鲜红的指纹,正下方贴着一个红印泥。
徐晴立即赶往公告栏,摁下自己的指印。这个公告栏位于女生公寓二栋楼下,平时用来张贴社团海报,人流量大。徐晴之后站在一旁观察,十分钟后,留下指印的同学慢慢变多,大多是女生,也有少数男生。眼看白纸快不够用,她跑到超市又买了一沓白纸和一个印泥。
作为南大学生,徐晴一直关注这起校园案件——10月26日,有女生爆料两周之前在学校女厕所中遇到男性偷窥者,报警之后一直沒有收到通知。一个月过去了,校方仍然没有发布跟进或惩处偷窥人士的任何通报。
公告栏前,一名保安很快出现了,一句话没说就开始撕下联名信。一个女生愤怒地问保安,凭什么撕这些。保安回应,保卫处副处长马上就要过来了,“等他过来,你和他聊。”
抗议没有停下。这天夜晚,更多的新标语出现在公告栏上:“我们不会就此停下”、“无视即犯罪”、“我们愤怒,我们关注,我们联合”……有人摆了几束鲜花,也有人贴了一片卫生巾(卫生棉),上面用红笔写上三个字——“好看吗”。
第二天一早,公告栏上所有标语和社团海报又被清空了,只留下那片卫生巾。这一校园事件进一步引发社会舆论。有学生发布了一条微博,附上了当天早晨公告栏的照片,评论道:“为什么尝试抹去所有痕迹却不愿碰这一片卫生巾?”这条微博引发数万次的转发,有网友表示“原来卫生巾上的红这么有震慑力”,但很快微博被彻底删除。
在自由已成缝隙,校园“民主墙”衰落多年的中国高校内,这块锈迹斑斑的巨大公告栏,宣告了昨晚短暂闪现的一夜“民主墙”的终结。
2021年11月5日下午,要求学校公开回应并惩处偷窥者的联名信上,摁满了学生的红指印。图:受访者提供
公共性的愤怒
徐晴感觉,抗议行动的背后,是长期积累的压抑情绪,而转折点是2018年的“马会” 事件。
过去数年,在中国官方对自由主义的打压中,大学校园的自由空间也不断收缩,但左翼思潮仍一度得以获得喘息空间。2018年,多所大学的左翼青年为佳士工人维权行动进行多次声援,期间多名工人和学生被逮捕,引发广泛关注。
同年9月,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会和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阅读研究社在新学期登记注册时遭到校方的推诿或拖延。这两个学会已成立多年,通常被称为“马会”,但根据中国政府的《高校学生社团建设管理办法》,大学社团每年都要接受“年审”,审核通过才能在新学年再次注册。
2018年11月1日,南大的马会成员抗议学校拖延社团注册,要求校党委书记给予说法,遭到校方清场。根据学生自述,有便衣人士出来打学生、撕毁传单,有声援的学生被送往派出所。翌年3月,受团委指导并负责管理社团的南大学生社团联合会(简称社联)发布通知称,注销11个未达到年审与再注册要求的社团,其中包括南大马会。
这个事件辐射甚远,此后官方对学生活动的管束进一步收紧。徐晴称,原本属于半民间组织的社联被取缔,所有社团归团委直接管理。据端传媒查证,2018年9月,南大公示了通过审核的校级学生社团名单,署名为南京大学学生社团联合会,而在2019年9月的同类文件中,发布方已改为“校团委学生社团管理部”。
在其他大学,收缩也同样在发生。2021年11月,清华大学团委公示的被注销的学生社团名单中包括关注城市劳动者协会、政治经济学与现代资本主义研究会等。
原本一直“受党领导、受团指导”的学生会,被进一步改组。2019年10月,共青团中央、教育部和全国学联发布《关于推动高校学生会(研究生会)深化改革的若干意见》,要求“精简”学生会,指定校级学生会成员为40人左右,工作部门不超过6个,每个部门负责人为2至3人,同时要求学生会成员的成绩综合排名要在本专业前30%。
2020年9月至2021年4月,南大接连发生了四起研究生自杀事件,但校方采取了一贯的保守和沉默立场,微博上的相关热搜被迅速压下,相关词条被删除,学校也没有发布任何公告或悼念。徐晴认为,11月5日那几束摆在布告栏底下的鲜花,是为了纪念自杀去世的同学们。
“大家的情感真的是被压抑到了一个顶点,被学校这种保守的立场、这种管束的状态捆得很扎实,”徐晴这样认为,“所以大家要去反抗,有一个出口他就要去反抗,去宣泄他的情感。”
2021年11月6日清晨,南京大学公告栏上的标语全部被清空,只剩下写着“好看吗”的卫生巾。网上图片
发生在身边的偷窥事件很快引爆了情绪。徐晴表示,大家对校园内的性骚扰感到非常恐慌,但校方一直没有公开回应。“它是一种公共性的愤怒,你觉得不安全,整个校园不安全。”
11月5日深夜快11点,公告栏上的标语正不断增加,有同学这时候得到消息,学校保卫处正在行政北楼128室和部分学生进行沟通,很快,一个线上会议链接在微信和QQ空间里迅速传播。除了南大人,一些外校学生也加入旁听。
徐晴称,一开始旁听会议,大家感觉很痛快,现场学生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质问高校女生的安全为何得不到保护,校方为何撕下联名信。不过,与会的保卫处处长、副处长无法回应诉求,也无法给出承诺。
“他们仅有能做的工作就是往上报,什么承诺都不敢给,学生也知道你给不了。”徐晴说。座谈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一两点,最后在保卫处引导下,选出17名学生代表,参与第二天与校高层领导的座谈会。
“老师稍微诱导,就从声讨你整个行政的不负责任,变成选代表了。”徐晴认为,大家和学校官方直接谈判和对话的经验少,不知道怎么去解决这个事情,“选学生代表就代表你还是服从我官方管理。”
第二天,在17名学生代表参加的座谈会上,校方第一次公布了偷窥事件的处理流程:10月11日南大鼓楼校区的偷窥者在当月26日被抓获,因“未发现其有偷拍、传播等其他行为”,公安机关予以罚款400元的治安管理处罚。11月5日,南大根据《南京大学学生违纪处分规定》对该生作出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这份会议纪要在引言中称:“该稿件经学校有关负责老师确认,内容属实,符合学校真实意思表示。”
不少学生和网友对于这个处罚结果仍然感到愤怒,但抗议没有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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