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年,我还是个小学生,站在国旗下默哀。
汶川地震后,中国公民张晓辉起诉地震局发布虚假信息、隐瞒地震预测,而因非具体行政行为为由被拒绝受理。此外,异见人士黄琦由于帮助四川大地震死难者家长调查,于2009年11月23日被法院以“非法持有国家机密文件罪”宣判,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南京师范大学副教授郭泉撰文批评四川灾区学校“豆腐渣工程”﹐亦被控“颠覆国家政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汶川地震发生时,我才十岁不到,只听学校和新闻说起整个四川受灾的情况,老师还组织大家捐款,班上有同学捐了 100 块。
5 月 13 日下午两点 28 分,操场降半旗,全校师生站在国旗下默哀,为所有因地震受难的人们。
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么清楚,因为这些数字必须成为某种正确记忆保留下来,而我们不过是按照剧本演出,以备来年自己也被欺骗得眼泪哗哗直流。但我还有一些闪回的记忆片段,是我在那天悄悄抬头直视红旗之上刺目的眼光,想象那些因地震而离世的人们,他们的灵魂去了哪里,他们看到人间默哀的场景,就能得到安息吗。
我第一次听说有那么多人死亡,相比起收割生命的怪物,”地震”竟然是个无形的东西,如此轻易就造成塌方、河道决堤,与自然相比,人类是多么脆弱的一簇、一缕,可以瞬间闪现不见。
看到同龄的微博网友说,同样是默哀当天,听见有同学问老师,红领巾是不是烈士鲜血染红的,老师说是,于是那名同学接着说,那他们(指汶川地震中死去的人)的血能去染红领巾吗,老师点了点头。
如今在我听来也是恐怖的,我没想到这个剧本还能自己发挥,全方位效忠已有的意识形态,并不断壮大它。
当时的电视上除了新闻,我记得只能收看一个叫《山林小猎人》的动画片,我就这样在家连续看了三天,每天做梦都是地震和山林原始生活交织的情景,有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感觉,小小年纪就觉得一辈子结束了,好寂寞。
别人问起我的汶川记忆,我只能想起来在家看了三天的动画片,每个台都播。感觉很奇怪,为什么会记得这样牢靠就是三天呢。于是后来查了一下:“国家在 5·12 汶川地震过后提出了全国范围内停止公共娱乐 3 天的举措”。电视画面全是黑白的,不记得是不是只有《山林小猎人》拥有色彩。朋友说,记忆中那种黑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大量的苦难和眼泪令人厌倦,有些人不想沉迷在血腥照片前,不愿再沉醉痛苦,于是电视上开始出现大量的社会问责,因”豆腐渣工程”导致受灾严重、领导先于学生逃难、赈灾捐款去向不明……一个人的内心可以在苦难面前暴露无遗,一个国家也可以。这样,可以认识到它的本性。
当时全中国都那样愤怒,愤怒到连小学生都知道政府的无知无能和不可信任,可如今除了对苦难的称颂还有什么,是否和当时小学生时代的我们照着剧本演出有关,什么默哀、什么捐款、什么受难者的血也可以染红领巾,都是为了今天你能把自己给骗了还心甘情愿。
后来上初中,隔壁班的同学借给我一本李承鹏的杂文,我在上面看到了那篇著名的《写在 5·12 的爱国帖》。再隔很多年,我看到与他同时代的诗人马雁写于当时的日记:”而对当局者,我也不会彻底地信任。居高位者控制了太多资源,与他的良心和智力不见得成正比,没有民间的敦促,总难保证他们所做的不是最坏的选择。有民间的敦促,也不见得他们不做最坏的选择。 ”
十五年过去了,我们在其间又经历了洪水灾害、新冠大流行,最后都能变成”国人历之巨难而无伤少年中国之希望也”……人到底应该记住什么?